重点提示
坦桑尼亚总统基奎特在最后几年的执政生涯里将巴加莫约项目作为最重要的国家项目。他曾多次访问中国,期待把巴加莫约建成东非第一大港口,更视为坦桑尼亚实现产业化的重要扳手。从项目负责人到总统,坦桑尼亚人从不回避巴加莫约遵循的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初的那套理念:对外开放、吸引外资、出口导向产业。“巴加莫约特区是百分之百复制了中国深圳等城市的发展模式。” 而在“一带一路 ”与国际产能合作的新形势下,同时作为基建互联互通与产能合作基地的巴港,更成为了新外交政策下中国对非投资的试金石。
傍晚是渔村最繁忙的时刻。捕鱼的木船已经回到近海,沙滩上,穿着梅西球衣的小伙子在长条木板上清理刚打捞上来的鲜货。沙滩后的镇子上黑烟缭绕,凹凸不平的地面几乎是黑色的,一个大坑接着一堆木炭。铁皮屋檐下,身着鲜艳民族服装康噶(Khanga,东非花布裙)、包着头巾的女人们坐在小凳子上飞快地翻转着锅里的咸水鱼。年轻人把木炭堆进半人高的编织袋,靠在斑驳的立柱边,等待坐上向印度洋启程的小船。
这是巴加莫约。18世纪东非最大的港口,19世纪德国统治坦桑时期的首府,而如今3万多当地居民依然以打鱼和种田为生。
只有在斑驳的德式教堂、阿拉伯寺庙和门廊偶见的印度花纹上才能依稀感受到这个印度洋边小渔村的独特魅力:阿拉伯人、印度人、欧洲人先后纷纷将这里当作进入非洲大陆的入口,而阿曼人更是将这里变成了贩卖黑奴离开非洲故土前的最后一站。
即将在十月卸任的坦桑尼亚总统基奎特,在最后几年的执政生涯里,将巴加莫约项目作为最重要的国家项目。他曾多次访问中国,期待借助50年来以坦赞铁路结下的“中坦友谊”把这里建成东非第一大港口,更将这个可能超过9000公顷、100亿美元的超大型投资项目视为坦桑尼亚实现产业化的重要扳手。
“巴加莫约特区是百分之百复制了中国深圳等城市的发展模式。”尽管黑烟缭绕的鱼市场暂时难和蛇口的高楼大厦联系起来,但从项目负责人到总统,坦桑尼亚人从不回避巴加莫约遵循的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初的那套理念:对外开放、吸引外资、出口导向产业。
而1989年在深圳蛇口启动第一个出口开发区而打响改革开放第一枪,并在2007年后进行全球港口和工业园区投资的招商局国际,自然成为了巴加莫约港项目的主体投资方,又成了坦桑尼亚政府上上下下的“工业化”领路人:既有签订合同时维护投资利益的锱铢必较,又有建立在共同发展上的不断的交流与培训。
与此同时,在“一带一路”与国际产能合作的新形势下,同时作为基建互联互通与产能合作基地的巴港,更成为了新外交政策下中国对非投资的试金石。
印度洋边的小渔村,正在为以“深圳”为蓝本的港城建设做启动前的最后准备。
暗夜扁舟
鱼市里几乎没有人说英语,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里将建成一个巨大的港口。“就在渔业学校那边。”从出生就生活在巴加莫约的70岁农民Ali Naciney站在鱼市场的海边,他面朝着印度洋,指向南面突出的一片半岛。
“我还好,但年轻人几乎没有一天不讨论这里以后会发生什么。”
即便如此,入夜,巴加莫约还保持着渔村的安宁。黑影在不远处的海边划过,只有一人宽的窄船在私家宾馆海滩上的微光下若隐若现,带头巾穿长袍的乘客正襟危坐,和桨声与小船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驶向桑给巴尔岛的独木小船,也是目前巴加莫约海岸线上唯一的航运路线。与达市到桑给巴尔岛20分钟的飞行距离相比,独木小船要靠船员摇桨花上4个小时,并且经常是在夜里。让人不免联想到几世纪前的奴隶贸易是否就是挤在这样的船上告别了非洲大陆,被送往世界各地。
“这个船太危险了,希望中国建的港口能改变这种情况。”15岁的Musa Hamadi说。
巴加莫约在坦桑尼亚的官方语言斯瓦西里语中的意思是“把心留下”。这个带有悲伤色彩的名字正是来源于一段黑暗的奴隶贸易岁月。
大约13世纪前后,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开始移居此处,后来印度人也来到了这里,并带来了东方的瓷器、丝绸与布匹。在经历了18世纪的奴隶贸易、19世纪的德国东非殖民地后,1891年4月,随着造船技术的升级,和进一步控制非洲南部地区的需要,德国人放弃了水位较浅的巴加莫约港,将首府迁往了达累斯萨拉姆。巴加莫约这个曾经的东非商贸中心最终走向了没落,又回到了以前小渔村的状态。
作为仅有3万人口的城市,巴加莫约的经济收入主要依靠旅游和剑麻、棉花、椰干等农副产品在这里集散。2011年,这一地区的全部收入还不足800万美元,平均收入就更低。鱼市场上从早到晚都有些到处溜达的年轻人,跟游客要点小费。
“如果中国人来了,我希望在那工作能多挣点钱。”Musa Hamadi说。
姆贝加尼港
从巴加莫约鱼市到规划中未来港口所在地——现在的姆贝加尼渔业学校要穿过十公里的草原。能够想到在这个位置发展一个巨型港口,绝非缘起于中国。
根据坦桑尼亚港务局新闻主任Janet Ruzangi的确认,2008年3月,坦桑尼亚港务局荷兰 Royal Haskoning、 Ardhi University、Interconsult Ltd 成立了一个多功能咨询公司,来考察坦桑尼亚沿海和沿湖的港口发展情况。
咨询公司在2009年2月完成的报告成为国家整体港口发展规划的一个主要依据。报告表示,达市的货运交通只可能满足2016年预估运货量的最高值,和2020年货运预报的最低值。在此之后,坦桑尼亚必须需要一个新的地区来发展港口。
新港口选在哪里?在发展规划中,报告列举了四个可行的地区:达市老港口的一侧;坦噶城南侧Mwambani Bay;与肯尼亚边界不远的Manza以及现在巴加莫约渔业学校的所在地:巴加莫约的姆贝加尼。综合了各方面考虑后,姆贝加尼拔得头筹。
6月中旬,正是暑假,由挪威政府在1966年资助修建的渔业学校只有零星几个踢球的小孩。经过一排排低矮的教室,穿过放置2层楼高的船只的修理厂后,直接到了树林海岸,海面格外的平静。
“这里就是以后港口的位置了。”姆贝加尼渔业学校的执行校长、快60岁的卡莫托(Abdillahi Kamota),从修理厂指向东边海湾尽头处的矮树。
已经在这生活超过十年的卡莫托觉得中国人来修港口是好事,只是希望项目开工前给需要搬离的400名渔业学校师生安排另外的学习场所。
这几乎是一个半岛。站在渔业学校的海边,对面不足十公里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陆地,而东侧延伸到几公里后陆地向前突进与对面的陆地汇合。“这个陆地自然交汇正好是港口的自然结尾之处。”
在全球各地有多年渔业经验的卡莫托也表示,尽管这个天然良港有着外边一片陆地的庇护,地理位置很好,但水深只有7米,恐怕难以满足目前的大型货轮深水码头的深度,因此需要修建前的继续深挖。
“为了让新的港口真正起到辅助与替代达累斯萨拉姆港的作用,新的港口应该可以停泊更现代的船只,并拥有6000-10000个集装箱的吞吐能力。”坦桑尼亚货运代理协会主席Emmanuel Mallya表示,“这也意味着在这个以滩浅闻名的港口上将要修建一个可停泊吃水量达到15米的大型货轮的深水码头。”
这自然意味着不小的投资。知情人士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在港口设计之初,坦方曾试图向美国 、欧洲多次推介,希望能够帮助发展此项目,均不了了之。
在港口扩展计划的同时,坦桑尼亚也开始积极计划自身的工业化进程。2004年和2006年,坦桑尼亚分别颁布《经济特区法》及《Mini Tiger Plan》,核心宗旨就是想要向包括亚洲在内的国家学习开发特区,以及处理特区经验。草案公布后,目前负责巴加莫约临港工业园区谈判的坦桑尼亚出口加工管理局也在2006年逐渐成型。
“巴加莫约将会建设整个坦桑尼亚最大的同时也是唯一的与港口结合的大型工业园区。”坦桑尼亚出口加工局局长辛巴卡利拉向本报表示。
找到招商局
根据《公民报》报道,今年5月,坦桑尼亚总理平达在议会宣读了一份长达105页的基奎特总统十年施政报告,列举了由基奎特总统领导的第四届政府所取得的主要成就,其中一项就是将在2015/16财年开始建设巴加莫约港,该港口有望成为中东非最大的海港。
根据相关人士回忆,时任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2009年2月访问坦桑尼亚时,基奎特总统谈到邀请中国企业修建港口项目。
公开资料显示,2011年11月30日坦桑尼亚交通部部长奥玛瑞·农杜率领政府代表团,考察招商局国际深圳西部母港,并与招商局国际签署合作备忘录。
在接下来的2012年1月9日至14日,招商局集团总裁助理、招商局国际董事总经理胡建华赴坦桑尼亚对相关港航业务进行实地考察。
根据中国驻坦桑尼亚大使吕友清友的公开讲话, 由于项目总投资需要70亿-100亿美元,很多公司都下不了决心。“我们邀请了中国招商局集团来坦桑尼亚,因为它具有建设港口的雄厚实力和丰富经验。”
坦方的发展规划正好切合了招商局的海外发展方向。
2007年,招商局正式提出了“走向海外”的发展战略,2007-2013年7年间,招商局陆续投资兴建或并购了系列项目。2000年招商局与中非基金合作,收购了西非尼日利亚集装箱码头49%的股权。2012年,招商局先后收购了西非多个码头港。
根据吕友清的介绍,2012年7月招商局集团和坦政府正式开始谈判,当年9月签署了意向性合作协议。2013年3月,新上任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出访坦桑尼亚期间,坦桑尼亚、中方和阿曼签署了具体的框架协议。
“一带一路”战略的推出无疑对项目的进展提供了加速度。胡建华表示,在2013年提出的“一带一路”战略中,坦桑尼亚是东非重要的节点,巴加莫约港项目获得双方政府高层的支持,为项目的推进带来了历史机遇。
“巴加莫约港口及临港产业区项目的开发,不仅可适应船舶大型化和船公司联盟化的趋势,极大增强坦桑尼亚在未来港口竞争中的优势,缓解老港口与城市发展的矛盾,从根本上缓解达雷斯萨拉姆市以及现有港口的严重拥堵问题,促进坦桑尼亚成为东非区域航运中心,而且将促进坦桑尼亚抓住全球新一轮产业转移的机遇,形成新增长极,复制中国过去30年改革开放的成功故事,带动区域经济乃至整个坦桑尼亚经济的发展。”
2014年1月10日,在坦桑尼亚负责投资事务的国务部长Dr. Mary Nagu和中国驻坦桑尼亚大使吕友清共同见证下,巴加莫约港口及临港工业区项目实施协议在坦桑尼亚财政部正式签署。胡建华与坦桑尼亚财政部常秘Dr. Servacius Likwelile分别代表双方签字。
退休上校辛巴卡里亚
港口及临港区实施协议的签署表明双方对整体合作框架达成了一致,而与坦财政部的协议表示,中方愿意对项目提供支持。
从签署实施协议开始,双方建立了高级别工作机制,坦桑尼亚交通部、工贸部与招商局和阿曼就具体问题进行不定期讨论。
项目谈判不断进行的同时,有关港口的********也零星出现,主要集中在对港口建设必要性、港口基础设施融资问题情况等方面,比如,有媒体质疑招商局项目没有给坦桑政府提供外围配套项目的融资或投资。
有关人士表示,在2014年1月的合同中,外围配套属于坦桑的责任。即便招商局希望直接投资航道,出于法律规定航道为主权,招商局也不具备投资的权利。
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相关人士向本报表示,由于项目本身的体量以及未来几十年的运营规则,双方均希望能够完全谈妥每一个细节之后再进行项目的签约。“这也是坦桑的做事规则。”
2014年10月26日,基奎特总统访问深圳,参观了蛇口工业区并见证了坦政府分别与招商局国际公司和阿曼主权基金签署的关于巴加莫约港和经济开发区的备忘录。
相关人士表示,正是这次访问后,巴加莫约项目的进程明显加快。
公开信息显示,在基奎特访问中国后不久,坦方主导谈判的出口加工局局长就换成了当时还在南部油气重镇担任要职的约瑟夫 ·辛巴卡里亚(Joseph·Simbakalia).
辛巴卡里亚的简历显示,除了与开国总统尼雷尔共同打天下外,退休后,他主导了坦桑尼亚工业化核心部门国家发展公司从1996年开始的十年改革,并在分管港务的坦桑尼亚港务局挂职执行董事。
“辛巴卡里亚有退休上校的风范,他对国家经济发展有远见,而这样大的国家合作项目,要吸引投资必然也要有所付出,而执行巴港谈判正需要这样的人。”相关人士表示。
“三年后再来看看”
尽管有得力的将帅,巴港硬骨头还是要一点一点地啃。
辛巴卡里亚在办公室里告诉本报记者,从今年开始,巴加莫约项目联合工作小组已经进行了五次会面。
辛巴卡里亚表示,谈判分为技术、商务、法律等阶段,目前技术阶段,也就是港口和园区规划已经基本通过,接下来就是商务和法律等阶段。
出口加工区投资促进局长Zawadia Nanyaro2015年公开表示,为了巴加莫约的投资发展,政府已留出超过约9000公顷的特殊地区,同时,政府将兴建巴加莫约现代港口的建筑以及为大工业城市服务的国际机场。
第三方国际援助调查机构DataAid指出,这个价值100亿美元的项目计划每年处理超过2000万个集装箱,同时包括修建一条具有标准轮距的铁路,它与中央走廊铁路相连接,从巴加莫约的Ruvu站一直延伸至坦赞铁路。在Mlandizi镇还将修建一条高速公路,它将连接港口与通往赞比亚的Uhuru高速。
“可以比较确定,将会至少有2到3个合资公司成立。”辛巴卡里亚表示。他指招商局将与坦方分别成立针对港口和园区的合资公司,而具体的股权分配仍然是目前在着手谈判的问题。
有关人士表示,由于可以有长期船只入港收入,因此港口运营的收益相应能够得到保障。而对于从平地建起一个很大的工业园区,投入很大,产出是长期的一个过程。
因此,对招商局来说,港口和园区的运营权、周边基础设施、园区投资优惠等成为正在逐步讨论的问题。
此前,坦官方曾表态巴港项目将在今年7月1日奠基开工,而目前来看并未真正实现。
7月7日,辛巴卡里亚带队参观深圳蛇口。在结束两天对蛇口开发区的访问后辛巴卡里亚表示,巴加莫约经济特区综合开发项目是坦桑尼亚国家发展战略项目,政府高层承诺将全力支持该项目。同时,坦桑尼亚已启动了连接内陆国家的铁路项目,未来将连接巴加莫约港口。
在问到开工情况的时候,辛巴卡里亚回应,近期的发展已经比两年前快了很多。“不要等五年,三年再来看看,一定大不一样。”
(该报道由国际女性媒体基金会非洲大湖报道项目支持,实习记者易娟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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