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畅销书《激荡三十年》中,曾有篇幅描写过温州的“标会”,书中统计,从1985年到1987年初,温州九县两区有30万人卷入,涉及资金12亿。
1986年春夏,资金链断裂后,整个温州地区陷入空前混乱,有讨债者拿着****包堵会头家里逼迫还钱,还有会脚抓住会头酷刑折磨致死……根据书中的统计,当年温州有63人自杀,200人潜逃,近1000人被非法关押,8万多户家庭破产。
但在轻而易举就可获得财富的效应下,以史为鉴变得无足轻重。温州洞头县的民众现今仍处于急躁和焦虑之中,这一切依然和“标会”有关。
2014年底,温州洞头的“标会”出现资金链断裂,因错综复杂的融资借贷关系,混乱的账目尚未全部厘清,但已有多人因涉嫌非法集资被抓,酿成至今未息的风波。
《华夏时报》记者从洞头县民间金融风险处置领导小组办公室(简称“处置办”)获悉,“标会”事件涉及的人数目前已有上万人次,明确出现风险的有上千人,按已厘清的账目计算涉及的资金近6亿。这是时隔近30年,温州民间爆发的又一次大规模“标会”风波。
疯狂的金钱游戏
“标会”又被称为互助会、抬会、打会、楼梯会等,是民间自发的一种信用融资行为,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主要存在于广东及福建 、台湾、温州等闽南语系地区。最初是经济困难时,民众在借贷无门的情况下,由相识的群体自发组织起来的资源互助行为,具有筹措资金和赚取利息双重功能,通常建立在亲情、乡情、友情等血缘、地缘关系基础上,后来演变为民间融资借贷行为。
“标会”的运作,有其独特的模式。
发起人称为“会主”或“会头”,可以单独成立一个会,也可以几个人联合,另外参与进来的会员称为“会脚”。约定的标会本金规模可以是百元会、千元会、万元会。百元会就是每个会脚每次缴纳的本金是100元,后面依此类推。最初收益方式参照民间利息。
缴钱后“标会”定期竞标。以10人参加的百元会为例,第一次开标时,10个会脚分别缴纳100元由会头保管,每个会脚私下在纸上写一个利息标准,由会头当众打开。假如10人中出利息30元者为最高,那么他就成功中标,可以当场把总共1000元会费拿走。这相当于中标者用100元的小钱“博”来了1000元的大钱。但本次中标者从下一次开始,就要每月缴纳130元,相当于归还其他会脚100元本金+30元利息。所有的会脚都轮到一遍后,这个“标会”才算结束。
会头在“标会”里负责全体会脚会费的筹集、追缴和竞标等工作,作为回报,会头不需竞标,可以从所有会脚在第一次集会上一次性缴纳的两次会费中领取其中一次的总会费进行支配,结束时不用付利息把本金归还给大家。
当地人告诉本报记者,原本是为婚丧嫁娶等临时应急,但实际中“标会”却开始变味。不少会脚拿到钱后买房买车高消费,再自己组织一个会,用筹集到的钱还前一个会的本金和利息;而会头在筹集完会费后,也会消费一把,再去别的会当会脚,利用高利息“博”到会费后,用来归还原先的会的费用。还有的人绕开会脚,直接以高息借贷会头手上的会费,这被称为“买会”。
渐渐地,“标会”被当作一项生意来做,很多人“会头”、“会脚”身份互相穿插,再加上“买会”,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织关系,利息越叫越高,整个资金池也雪球般越滚越大。
甘英(化名),一位普通妇女,她一个人就运行了12个会,从2014年7月6日至2015年3月27日,光其中一个会向一位会脚叶林(化名)筹到的本金就有119900元,利息4160元。而会脚叶林,手上又有近80个会在运作,捧出的借据厚厚一叠,涉及到的资金超过200万。还有一名叶姓男子,常年在欧洲做生意,却把数百万元放在“标会”里面,平时几乎不过问。
“我们接触到有很多都是老太太,运作好几个会自己当会头,又去其他会当会脚。”洞头县公安局副局长陈继海告诉记者,数百万的资金在手上滚,很多人却连字都不识一个,资金进出完全靠记忆,会脚也完全不管会头的个人情况,只管把钱交出去,疯狂得无所顾忌。
避走覆辙
“不参加标会不叫洞头人。”当地人告诉《华夏时报》记者,洞头几乎到了“全民皆会”的状态。而在2014年底,这个不断翻滚的泡沫,终于不堪重负地破了。
当时洞头传言几个最大的“标会”的会头,把会费拿去福建投资房地产以及山西投资煤矿,最后血本无归,亏了6亿。一时间消息迅速蔓延,在当地闹得人心惶惶,“倒会”传言开始甚嚣尘上(会员中标后不再缴纳会费的行为称为“倒会”)。结果传言的真伪没有得到证实,“倒会”行为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至此温州洞头的“标会”彻底失控崩盘。
“我们这里的经济和消费就是靠会支撑的,你看现在晚上县城里冷冷清清的,会倒了,大家都没心情也没钱消费了。”一位当地人对记者表示,现在洞头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讨债的,人人都在议论“标会”的事情。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次风波90%的民众都有参与,而洞头常住人口也只有8万多;涉及的资金超过20亿,而2014年洞头GDP是54.56亿,公共财政预算收入5.4亿。忧心忡忡的民众数次在县政府门前聚集,要求政府拿出解决措施。甚至还有传言已经有5人自杀。
历史是否会重演?记者从官方获悉,洞头县民间金融风险处置办今年1月4日就开始运作,抽调100多名公务员专项处置此次事件。
洞头县金融办主任、处置办组长吕建伟表示,此次涉及的并非整个县,主要是北岙、东屏两个街道,从人数到金额都没有外面传得这么严重。处置办现在最主要的工作是清理账目,因为会头、会脚间互相交织的借贷关系,要按照法律程序走,所以至今还没有完成全部工作。“我们已经冻结房产66处,拍卖了十余处,还有2辆车,偿还了部分债务。”吕建伟说。
当地警方也刑拘了一批恶意躲避清账、逃跑、暴力讨债、故意转移财产、非法拘禁的人员,以起到震慑作用。
老传统何去
除了温州上世纪80年代的“标会”事件,2004、2010年央视“经济半小时”以及2011年《经济参考报》也专门报道过福建当地多起“标会”事件,但一次又一次的前车之鉴依然没有阻挡住洞头此次风波的出现。
“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已经有会了。”当地人告诉本报记者,老传统要彻底取消不可能。记者问一些人如果风波平息,是否还会再参加“标会”?不少人语焉不详,表示到时候看情况,甚至已闹得满城风雨的当口,还有人在自己做会,可见“标会”的存在根深蒂固。
当地官员分析,击鼓传花和侥幸心理使得变味的“标会”依然有其生存空间。
“根据我们调查,这次风波亏空掉的钱,要么是买房买车、旅游 、整容给挥霍掉了,要么是房价下跌蒸发掉了,或者是补高额利息亏空了。”陈继海说,案件调查中他发现,很多人完全沉迷到“标会”中无法自拔,他也问过一些人这样干就不怕钱出问题?“结果他们回答说知道的,但总侥幸认为出事的会是别人,不会恰巧在自己手上问题暴露。”
对于如何处置好以及以后该如何管理“标会”,成为横亘在洞头县政府面前的主要难题。3月12日、16日、30日,洞头官方连续发布《洞头县民间金融自行清算指导意见》以及解读,期望民众自行处理好各方债务,却又引来一波不满情绪,认为政府当甩手掌柜。当地官员表示,“标会”本身是民间行为,债务上政府无法过多介入,也不可能拿财政补贴,主要给民众指导,建议走法律程序。
早在2014年3月1日,中国首部民间借贷地方性法规《温州民间融资管理条例》就已颁布实施。对于民间融资、借贷、定向债券融资和定向集合资金,以及监督管理和当事人要负的法律责任,都做了明确规定。
财经作家吴晓波向记者表示,虽然是民间传统,但对于新形势下的“标会”,关键还是在于管控,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比如现在关于温州民间融资的行为,已经出台不少管理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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