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作为CFO还是PE投资人,马雪征与这些职业的典型脸谱之间都相去甚远。她很少给人以压迫感:或是职业性的“严谨、不苟言笑”;或是不得不在忙碌中挤出时间来应付对话而表现出来的不耐烦;又或是一本正经的礼貌,眉梢眼底却尽是疏离。
一般而言,你也很难感觉她心生戒备。马雪征反应敏捷且语速很快,往往你的问题刚问完,她的回答已经滔滔而来,那些话语像是不需要思量、在路上迎着她而来的。即便是当年谈论收购IBM的PC部门,那十几亿美元、长达4年的并购也仿佛只是闲话家常。谈到有趣处便兀自笑了起来,而且自信别人也会觉得有趣。那种神情,就像她家乡天津的相声演员在抖出一个包袱前,认为一定能逗乐观众一样自然。
一个更明显的例证便是,身处“中性”的商业社会,并不妨碍马雪征享受“女人的特权”。她说很少在机场商店解决行头,虽然这是PE投资人的常态。“身为女人而无法享受逛街、打扮的乐趣,该有多遗憾?”她会因为爱马仕的一季新产品而谈兴大发,也会酒逢知己般和味千集团的CEO潘蔚在一起笑谈用ZARA或者H&M等快时尚搭配其它奢侈品的着装心得。
谈到与王利芬等人成立“中国女性俱乐部”,马雪征称,除了在商业上的互相提携外,“大家也能分享对艺术、时尚的资讯”。这种与联想集团的商业八卦段子有着某些默契,据说联想集团董事长杨元庆早年去香港时,都是马带着他去中环挑选合体的衣服。
若回顾她的职业经历,很难找出马雪征何以能保持这种性情的原因。1990年马雪征加入联想,一待就是17年;此前的12年她在中国科学院工作,在这个与学者、诺贝尔奖获得者频繁接触的国家顶尖科技学术机构中一路做到正处级;2007年从联想CFO任上退休之后,马雪征加盟TPG(Texas Pacific Group,德克萨斯州太平洋集团),后者1992年成立,是一家美国老牌PE机构。
无论哪一段经历都足以使马雪征成为另一种人,但她不单没有,反而迷惑了旁观者:何以这种反差并没有割裂马雪征的职业生涯?甚至连她的女儿也曾经开玩笑说:“我真不知道我妈妈是怎么做CFO的,她只有小学六年级的算术水平,代数都没学过。”
旁观者的迷惑,无碍马雪征一度成为联想“最有权势”的人、名副其实的“女二号”,《财富》杂志曾经这样描述:联想之所以成为今天的联想,马雪征功不可没。她是香港联想与北京联想合并、将神州数码从联想分拆以及IBM PC并购案的直接操盘人,同时还参与制定了联想的发展战略。而在2007年离开联想转身PE后,马雪征不仅代表TPG完成了对达芙妮、物美等的大手笔投资,还在2011年初组建了自己的PE公司博裕资本,并出任董事长,完成了从“女二号”到“女一号”的蜕变。
她和她的平台
知名制片人王利芬曾经这样评价马雪征:她头脑特别清晰,对事物判断直逼本质,又有极强的行动能力。“所以,她做什么事都会成”。
颇为出人意料的,当年加入联想,“是我主动说服柳总的”。马雪征回忆,当时联想内部甚至还开过一个会讨论要不要马雪征。
一方面,柳传志不明白,缘何马雪征愿意离开中科院而加入联想。即便是在中科院体系中,当时的联想也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而彼时的马雪征却已经是中科院两个处的处长,甚至有机会升任副局长。
柳传志的另一考虑或许是马雪征的“背景”:联想最初的班子都是中科院计算所出身,而马的专业却是欧美文学,给李约瑟这样的科学家做翻译似乎才是正道。马雪征实际上也这么想,“我觉得自己的最强项还是与别人沟通”,而从来没想过要去做CFO。
但多年后回想起当年的这个决定,马雪征依然觉得“很正确”。让她振奋的,是1988年与柳传志在香港的那次会晤,“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柳总与他的部下们谈宏图、谈战略,如同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的将军”。而在中科院,马雪征显然无法找到这样的存在感,她早已开始考虑,是否该找一份更“结果导向”的工作?
最初,马雪征凭借一口流利的英语,获得联想香港总经理助理的职务;此后升任集团副总经理,主管包括财务部、司库部、企业传讯部、人力资源部门的整体运作管理。她的工作习惯是,与全球司库、首控官、全球首席会计师、首席审计师、投资者关系负责人、M&A负责人等6名直接向自己汇报的主管,每周保证一个小时的沟通。
在担任联想CFO那些年中,马雪征对并购、投融资并不陌生,2005年TPG投资联想控股,马雪征直接参与了“从最初的谈判到大家协同作战收购IBM PC”的整个过程;联想早期对搜狐、金山、FM365的投资中,也有马雪征的身影。因而,2007年,马雪征“由实业而PE”的转型,虽出人意料,却也并不显得突兀。
她很清楚,“一个人倘若离开了特定的平台,就不会有太强的权力”,而联想正是赐予她这种权力的平台。但她更清楚借力这个平台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
2006年5月底马雪征交出了两份文件,一份是联想集团收购IBM PC业务后的第一份年报,另一份则是退休申请。在辞呈中,马雪征提起了已被自己搁置长达6年的想法,去做投资人。早在2000年马雪征就有意加入刚刚成立的君联资本,但当时柳传志希望她帮助杨元庆完成过渡期。对于迟来的新征程,她说:“如果到了60岁,就没有公司会要我了。”
文艺女青年的商业冒险
然而在转型中,并非没有阵痛。
马雪征对此也毫不讳言:“当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女商人,接触的对象从原来的学术界与政治界的谈判对象,转变成那些可以计较到可笑程度的人时,我是痛苦的。”1952年出生于天津的马雪征,自言从小接受的是鼓励式教育,“一直是功课最好的学生,在很多事情上也自信可以做得比别人更好”。但在进入商业企业的两三年时间里,“我的自信差了很多”,马雪征回顾说。
最终还是柳传志的方法论起了作用。“我跟柳总这么多年,他指导自己行为的法则就是天下没有做不成的事情。环境不好有环境不好的做法,环境好有环境好的做法。”马雪征说她一直坚信这一点。曾经是纯粹知识分子的马雪征,在面对那些举着酒杯说“你要是不喝就是瞧不起我”的人时,也学会了把酒灌下去。
与此相比,对马雪征来说,从头学习“营销、市场、财务”,反倒是件相对轻松的事情。2006年11月TPG创始合伙人Jim Coulter在邀请马雪征加盟时,曾经对她有过这样的评价:学习能力强、沟通能力强、多任务处理能力强。当然,马雪征真正的秘诀或许是,她从不讳言自己的“无知”,并且总能找到恰当的解决方案。马雪征称她“没有包袱”:有成绩的时候没有包袱,没有成绩的时候更没有包袱。
1978年被分配到中科院做对外合作项目后,马雪征接受的第一个项目是给李约瑟做翻译。让马雪征至今津津乐道的是,在翻译过程中,她甚至会直接向台下包括原中科院院长方毅等在内的专家们发问,“这词是什么意思”。联想时期也如此,“我真的不是一个有过财务教育背景的人”,她的策略是,如果自己做得不好就改,“不能埋怨别人,而且一定要靠团队”。当时,马雪征对内外部的专业人员经常讲的一句话是,“有问题我就会问你们”。2008年在转入TPG后第一次接受采访时,马雪征也毫不讳言,“我真的不是很懂私募基金投资”。
当然,除了依靠团队,对自己认定的事情,马雪征也习惯了全力以赴并乐在其中。“我不会像职业经理人那样只想打工赚钱”,转入TPG最初那段日子,为了尽快加强对PE行业的了解,她的生活就是“密集地看企业”,有时候甚至一天看两三个。从这点或可瞥见马雪征缘何把自己界定为“中性人”。
那个在华盛顿的杜勒斯机场(Dulles Airport),因为航班延误而滞留并随性坐在地上的马雪征,与当年联想年会上那个身着蓝底碎花唐装、边唱《健康歌》边尽情跳舞的马雪征,在精神上,并无二致,对应着柳传志对她的评价:冰雪聪明之余,更难能可贵的是责任心和沟通能力。
然而要说马雪征是为着这一句赞美,那倒也未必。她说她爱着明朝一位少有人知的诗人薛网的咏兰诗,“我爱幽兰异众芳,不将颜色媚春阳。西风寒露深林下,任是无人也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