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西装,银灰色领带,招牌的“哈利波特”式眼镜,纤瘦笔挺的身材,梁锦松带着热情的笑容如约来到我们的拍摄场地,犹带昔日香港财政司司长的风采。2003年,梁锦松从香港财政司司长职位上辞职,没人会想到,四年后,他会以国际私募巨头代言人的身份,在中国内地资本市场呼风唤雨。香港中环金融街八号的国际金融中心二期9层,这里是黑石集团香港有限公司。它的主人正是梁锦松。而选择梁锦松,则是黑石在中国走出的最为举足轻重的一步。甚至有人分析说,如果没有请到这样一位对国内金融市场如此了解的能人,黑石集团是不会进入这个市场的。
杨燕青(第一财经日报副总编辑):中国的大多数观众了解黑石,实际上不是从西方开始,是从您到了这个位置上才开始了解。您怎么评价您带给了大中华区的黑石怎样的气质和DNA?
梁锦松:是上帝给我的运气吧。因为我进黑石之前,它还没有到中国、没有到亚洲。
杨燕青:换句话说,是你引领了黑石进入了中国这样一个市场。
梁锦松:应该更准确的说,是黑石请我进来,我们才开始一起在亚洲发展我们的PE、房地产等等的业务的。所以,实际上是这样吧。不过,除了我外,也因为我们,我一进来以后没多久,黑石就上市了,中投又投了黑石,所以这样的吸引,不光是中国人的眼球,是全球的眼球。
杨燕青:而且是挑剔的眼球。
梁锦松:可以这样说,但是呢,能够有这样的眼球,一个肯定是好事。
杨燕青:黑石一直是个非常积极的,或者说是非常有控制力的,我们不管说是“野蛮人”还是“好人”,总归是比较独特的投资者。您觉得在中国的企业,以及中国和国际的关联越来越紧密的过程中,PE,尤其是黑石能够扮演怎样的角色?
梁锦松:黑石背景是全球最大的PE公司,在国外经常做并购。而且我们跟投行不一样,投行介绍了一个企业给你,你并购之后它基本上就离开了。但是PE,我们做并购之后,我们还要把被并购的公司、把价值提升、把效益提高。
杨燕青:而且你还要成为管理者,还是积极的管理者。
梁锦松:是的,因为我们也参与管理,不要说是管理者,我们是参与在各个层面的治理跟管理。在这意义上面呢,我们跟中国的企业还是利益比较一致的。黑石因为在国外差不多每天都看案子,都做并购。而且我们全球的行业专家也多,我们有二十几个行业专家吧。所以在这个方面呢,跟中国的企业是有很好的合资的机会。中国的企业做得很好,而且在资金的方面也很充裕。但是呢,可能在国外做并购,做价值提升呢,他们的经验有时候还没有黑石这样的PE公司多。所以在这个方面,我们觉得我们可以提供很大的一个价值给中国的公司。
黑石集团,成立于1985年,总部位于美国纽约,2007年在纽交所上市。作为全球最大的私募股权基金公司之一,黑石集团有着超越同行的骄人业绩,并于上市期间野心勃勃地进军中国。公开资料显示,黑石最先进入中国大众的视野,始于2007年5月。尚在筹备中的中投斥资30亿美元认购了黑石集团1.01亿股的无投票权股份。或许是借助中投的“东风”,黑石集团在中国市场上,一路过关斩将,顺风顺水,它入股蓝星集团、打造寿光物流园、设立中国大陆基金等,甚至吸引了包括社保基金的关注。
杨燕青:你们投了企业,对企业有好处,对你们也有好处。刚才您也讲到,对于内地的企业,因为更多你们不能控股,但你是不是本意想控股呢?
梁锦松:我们不做控股也可以,但一定要参与治理。我们特别要求可以参与董事会,甚至有些职位我们也希望能提升,我们也有话语权。除了参与管理之外,我们对某些重大的决策我们希望有表决权,包括重要的人士的委任,重大在市场的并购,在财务上的安排,特别是大量的借债,或者是对某些市场退出,我们都希望有我们的话语权的。
杨燕青:你们跟中投有类似的合作吗?
梁锦松:他投我们基金,我们为他管理钱,我们管理这支企业了。
杨燕青: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大家理解的中投投了黑石之后,亏损很大,没有太多获益,这可能是个误解,因为你们可能从另外的角度做了很多贡献。
梁锦松:你可以这样说,而且大家的角色不一样。而且他投我们的股票,是在市场最高的时候,当然谁也没猜到后来金融危机这样严重。
杨燕青:您是说您也没有预见到这个危机(的严重性)。
梁锦松:肯定没有。
杨燕青:黑石也没有预见到。
梁锦松:如果预见到的话我就是神了,但我不是神,所以这个是全球的金融危机。
梁锦松:现在每个人都看到,如果当时投任何一个金融企业,可能都会遭受很大的浮亏,甚至比我 票(价格)往下还多。但是我们跟中投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一直帮助它在投资、在各个方面,而且在很多管理上的理念我们也跟中投有很多沟通。
梁锦松:因为金融危机,我们股价往下,也挨了不少的批评。不过后来我猜每一个人,包括中国人都看到了,这个不光是一个黑石的问题,是一个整体市场的问题。如果你投其他的金融机构,不要说谁了,有时候可能现在等于零了,有些破产了。
据和讯网报道,2007年5月,在刚刚上任的黑石集团香港公司主席梁锦松的奔走下,尚在筹备中的中投以每股29.605美元认购了黑石1.01亿的无投票权股份,耗资30亿美元,不在董事会拥有席位,股票锁定期为4年。随后,黑石集团于2007年6月22日在纽交所挂牌交易,IPO每股价格为31美元,上市首日大涨13.1%,但两个交易日后,黑石集团便跌破发行价。此后,随着美国次贷危机演变为全球金融危机,美国各大金融机构的股价纷纷大幅跳水,黑石集团也未能幸免,最低时股价跌至5美元以下。
杨燕青:我们也知道,黑石是在1985年之后,趁着美国整个PE市场大发展的时候,迅速占领了行业的顶尖位置。如果来看美国那一段时间的资本市场的发展,包括PE的发展,当时有很多高收益的债券,还有大量的并购,最后推动这个行业到了一个新的顶峰。中国目前似乎正在进入这样一个并购的高潮,但是中国的资本市场在发达方面还有很大的差距,比如说我们的高收益债券现在才开始考虑。那么这样的话呢,PE或者说黑石,在中国的企业和中国的市场,以及国际市场之间有一个桥梁和纽带的作用。那这方面能够给中国的资本市场带来什么新的东西吗?
梁锦松:其实很多人以为PE就是靠财务杠杆,的确在一开始美国发展的时候,因为有高收益的债券,推动PE行业的发展,因为你可以借很多高收益的债,然后去以财务杠杆的方式去收购。不过现在在二十几年的发展,已经发展过几个阶段,第一个是用财务杠杆,后来是看市场的周期。现在PE能赚钱的都是在投后管理,在提高企业价值方面做得好才可以赚钱。在中国,所谓能控股的企业不多,我们现在做的都是参股。但参股,我们跟小投资者不一样。小投资者如果你不满意,只能用脚投票,就是抛股票。我们作为积极的投资者、直接投资者,我们是参与管理的。当然,我们参与管理主要是在董事会。所以在黑石的二十多年,我们收益比公开市场好,而且好很多。
杨燕青:好多少?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数据?
梁锦松:到去年为止,把已经退出的企业开始算,二十五年,我们把我们的收益、包括提升、管理费扣掉,给我们的投资者,统称LP,我们平均每人大概百分之二十三。
梁锦松:如果房地产,我们更高,是百分之二十八左右,这个是扣掉我们管理费的。
以回报率高而著称的黑石集团,一直秉承的是长期投资原则。数据显示,其平均换手周期在5年半左右,平均投资回报率比美国主要股指收益高出约16%。
杨燕青:整体业绩表现非常优秀,过去二十五年中(投资回报率)是百分之二十三,我们也看到它和市场的基准而言,它是遥遥领先的胜出。
梁锦松:这个我觉得是跟整个黑石的风格有关,我以前是做银行的,我做了二十八年银行才进政府,现在又在(私人)的金融界吧。他还是一个非常保守的企业,而且它有一个,我觉得是很多金融机构,我观察的,都不一定能做到。他,第一,既能够吸引很多精英,就是非常精采的人在里面。这个,很多金融机构可能都做到,但它还有第二条,就是很聪明的人都能够有很好的团队精神,这样不容易。这个,我觉得是黑石成功的原因。
杨燕青:那么他靠什么样的架构和文化,才能让这么多聪明人能够和平共处呢?
梁锦松:我猜就是两个吧,一个是激励机制,因为毕竟,特别是我们在(私人)机构,我们都是经济的动物吧。它的激励机制还是比较好的,因为在行内,或者整个金融圈里也是最好之一。另外就是整个企业文化,跟我们的董事长、跟总裁有关。他们两个是非常着重团队精神,但是也非常着重表现。如果表现不好,肯定也不行。但是表现好没有团队精神也是很影响我们的激励。
杨燕青:从欧洲的角度来看,是不是目前因为整个市场跌得比较低,公司也跌得比较低,尤其银行跌得比较低,是不是具备一些投资价值?
梁锦松:非常好。
杨燕青:你们有没有帮助中国的企业去做一些类似的打算和考虑?
梁锦松:我们前年帮助我们下属一个企业中国蓝星集团,一起收购了在挪威的一个化工公司叫orkla,是用二十二亿美元收购的。它是做硅材料的。欧洲现在在全球来讲,是一个比较好的投资的地方。中国,现在在公开市场已经比较便宜了,比以前便宜了,但在私募市场来讲,因为人民币基金很多,而且每个投资机会的金额还比较小,所以竞争还是比较激烈。有些时候在私募市场的价格、估值,往往比公开市场的估值还贵。所以从投资的区域来讲,具有吸引力。吸引力主要是来自增长,但估值也不很便宜了,比前两年好一点,但是比起欧洲甚至美国,相对来讲可能还是没有那么吸引。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中国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市场,特别是对黑石,对很多大的PE来说。中国总体来看,资金还是比较充裕的,你看我们有几个大的LP投资者,比如说中投,甚至社保,虽然社保不能投外币的,暂时不能投外币的PE,包括其他的。他们还有很多的基金要投。所以,我曾经也公开说过,我最初参加金融界的时候,大概40年前了。当时我是在花旗做,当时所谓国际金融就是从西方搬资金到东方,无论是透过银行的贷款或者是债券的发行等等,往后有一个比较长的时期,我们可以看到钱可能是从东方,从所谓发展中国家移到欧美这些发达国家。
杨燕青:因为发展中国家有储蓄,发达国家不储蓄。
梁锦松:他们不光(没)储蓄,他们有很大的负债。这个形式是扭转的了。所以黑石在中国,我们一方面是(投险 15:48),一方面也希望帮助中国有这样多的储蓄,帮助他们能够拿到更高的收益。
杨燕青:那么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去欧洲可能是有意义的。因为您过去的经历也牵涉到整个财政、金融的方方面面。所以比如说我们的外汇局在管的外汇储备,我们看到新的数据显示,美元在美国国债整体投资是下降的,幅度比较大。投到了其他的一些领域。您觉得这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还是一个有风险的选择?
梁锦松:我觉得是必然的选择。毕竟你美国国债在欧美政府,现在都是采取印钞票来解决,而且故意把利率压得很低,包括长期利率。这样我们拿他们的长期债券基本上是没有收益的。刚才我有说过,PE我们平均都比股票公开指数做得好,所以其他的投资,包括PE,或者集钱去买在全球优质的股票这是很好的。我自己判断的可能不一定对。以前,欧美国家负债这样重,现在他们还是以所谓“积极的财政政策”来治理经济,他们的负债会越来越重。而唯一的方法就是印钞票来支持,印钞票最终只能带来通货膨胀。因为现在欧美国家用不同的名目,把利率压得很低。对现在有资金、有储蓄的国家和企业来讲是很不利的。所以,可能要把资产的配置转移。长远来讲,除了一些资源外,另外一个应该是挑选在全球有溢价能力的企业股票买。有溢价能力的,一定要体积很大,在这个行业里面有话语权。比如通货膨胀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有溢价的能力。不同的行业如果看到这样的公司,我觉得这支股票长远来讲还是值得持有。
杨燕青:您是注重谈了一下在中国的企业走出去,这样一个过程中。从黑石的角度,您觉得中国内地的哪些行业,或者说哪种类型的公司应该是最具投资价值的?
梁锦松:其实行业很简单,中国我经常跟老外介绍,我说其实不用我们说,你就看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跟五年计划,你顺着政府的政策做肯定没错,所以每个人都投跟城市化有关的,跟内需有关的,等等。当然我们除了这个以外,我们也关注到中国,包括制造业,各个行业都要升级。所以我们在国外找一些能够带动这个行业发展的,有科技、有品牌、有市场的公司,介绍过来。所以行业方面的比较容易,但是在哪些公司比较好?这就要看机遇。不过一般来讲,可能前期一点高增值的还是比较大的机会。毕竟,国外做控股权的买过来,中国没几个企业可以(28:57),大的、比较关键的行业,都是国企,他们不会卖控股权的。很多是私营企业,毕竟中国私营企业的发展才三十年,很多企业主还没到退休年龄,所以暂时做(29:14)机会不多,不过这个我猜往后十年会慢慢多,但跟欧美比较是完全不同的市场,中国还是要靠增长。
杨燕青:您觉得中国的民营企业在未来的增长方面能不能起到一个重要的角色?因为现在看来,支持民营企业发展各方面的环境似乎都不是很好,你们投的民营企业多吗?
梁锦松:不多,其实在中国过往五年我们投得也不是很多,我们是比较保守的投资者,而且我们来得也算比较晚,我们07年才进,我07年参加黑石的时候才开始在中国做PE。
杨燕青:你整体的战略和政府战略很近。
梁锦松:跟着政府走肯定没错吧。
梁锦松:中国还是有很多转型的。我刚才说,中国还是会增长,而且我预计给民营企业的空间会越来越大。政府也意识到,要支持民营企业,特别是中小型企业,所以在这个方面肯定有机会。体量相对国营企业还是比较小。我们什么机会都看,国有企业我们也投,蓝星是一个。我们也投过民营企业。
杨燕青:你们投得最好的一家民营企业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梁锦松:现在我们投得很少,所以不敢说哪一家是最好。
杨燕青:但是未来会浮现出来,我们到时候再继续来问您。
杨燕青:您能不能简单的说一下,您觉得到了大中华区以来,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如果有的话,黑石最大的教训是什么?
梁锦松:我觉得,黑石再过五年,基本上是从零到现在,已经建立一个比较好的平台。我们现在的人数已经在大中华区接近一百个人了,所以五年之内,当然比起很多金融机构我们还是小的,但是也不算小,因为我们全球才一千五百个人。不过如果我把所有我们投进的公司并表的话,我们有七十万的员工,也算不小,但我们不做并表,跟其他的投资者可能不一样。增长还是蛮快的,而且跟很多本地区的企业、机构投资者建立了很好的关系。所以这个,我觉得还是有一点成绩的。
杨燕青:有教训吗?
梁锦松:如果是能够看到市场大趋势更好,但是这个对不起,这不是人可以看得到的。
杨燕青:您除了做PE之外,还做了一些慈善和社会福利方面的事情,您有一个扶贫的慈善机构,叫国际小母牛计划,你们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概念,是说赠牛奶呢不是赠奶牛。这个事是您自己张罗的事?还是和我们的跳水皇后也有关系?
梁锦松:这个也是一个上帝的恩赐吧,给我们有一个机会去帮助国内的贫困的农户。国际小母牛呢,是一个国际组织。我是香港这个组织董事会的主席,我的老板呢,是香港这个组织的爱心大使。
杨燕青:就是我们的跳水皇后是爱心大使?
梁锦松:是,所以我们一起在做,在香港推广,在香港去筹钱。而且成绩还是有一点的,我加入的时候,之前每年只筹两百万港币,去年我们筹了三千八百万,全数是给中国的农民去做扶贫的。
杨燕青:这个很有意思,你们夫唱妇随,大家在事业上相互推进。
梁锦松:你千万不要这样说,应该是……
杨燕青:妇唱夫随。
梁锦松:对。
杨燕青:她在唱然后您跟随。
梁锦松:对,这样政治比较正确。
杨燕青: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