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事情没有想象中顺利。
2007年圣诞节,刚成立不久的兰亭集势遇到了现金流危机。由于订单太多,资金周转不灵了。郭去疾半夜给徐小平打电话,借钱。徐让他们第二天一早来他家取。
龚海燕的世纪佳缘是国内规模最大的婚恋网站,曾为商业模式而苦恼。龚海燕记得他说过一句宽慰她的话,作为一个严肃的婚恋网站,即使不赚钱也没什么,这件事情的社会意义足够大。
他们都非常喜欢他这样的天使,“放羊型投资人,最好的拉拉队长”,郭去疾这样说他。龚海燕则描述他“不添乱,甩手掌柜”。有时候,龚海燕还经不住好朋友的拜托,一起上门来“参观”徐老师,他也从不拒绝。
陈欧和他的团队,在徐的房子里住到第三个月时,原来的商业模式被验证失败。2010年元旦之前,公司破产了。陈欧不敢给徐打电话。他们开始尝试在网上卖化妆品,团美网(后改名聚美优品网)就这样诞生。直到聚美优品运营一个月,销售额达到10万元人民币时,陈欧才拿起了电话。他忐忑不安,融资时的商业模式失败了,而且几个大男人在网上做起了女性化妆品的生意,徐老师会怎么看他呢?
电话打过去,徐小平在电话里大叫,“太棒了,转型得好!”徐再一次令他出乎意料了。
聚美优品发展很快,三个月搬一次家,2010年8月,沈南鹏的红杉基金进入聚美优品网,成为陈欧的vc投资人。
但徐小平仍然保持着这个风格,不主动参与创业公司的管理和谋划。
·五·
“管理是个dirty job(棘手的工作)。”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是他斯坦福回来的朋友告诉他的,他深以为然。
他不擅长管理。那需要太多的手段与盘算。这是他的短板。
“我在宏观上有优势,看得很准。但是具体操作上,我天生就不会搞平衡。”
在新东方时,俞敏洪告诉他,企业内部管理,一定要平衡。“但我就是做不好平衡。”
他家里请了两个司机。一个为他开车,一个为他家人开车。等他孩子出国念书后,为家人开车的司机活儿就少了很多。他苦恼怎么样才能让这两个司机平衡。
他的司机还为他的家庭其他雇员代发工资。他前一段给保姆涨工资,就随口说了一个数字。说完,发现司机不说话了。“我就知道我错了,赶紧又把整个数字往下调了调。”司机这才点点头,说,对啊,这样才合理嘛。
其实,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发现管理对他而言是个问题。他在北大团委任文艺部长时,时常策划一些文艺活动。自己搬道具,亲力亲为,不会组织别人。有一次跟一个女老师因为工作问题大吵了一架,他是编剧,那个女老师是导演。
一个女学生走过来跟他说,徐老师,你当着学生的面和女老师吵架很丢人呢。他从此不再当面跟这个女导演争论,有什么问题,都是等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再沟通。那个批评他的女生,也由此和他结下了终身友谊。
“谁都想把事情做好。有了好事情,谁都会主动告诉你。在创业领域,no news一定是bad news,没有新闻一定是坏新闻。作为天使,一定要有不闻不问的心态,才能活下去。”徐小平如是说。
·六·
他熟悉音乐史。“我要给你们卖弄一下,”他说,“在巴赫海顿时期,他们一生都是好人,但得依附于一个领主一个教堂。到了瓦格纳还是要投靠一个人。到了贝多芬时期,已经可以相对独立创业了,他可以给美国人写曲子,也可以给英国人写曲子,算是自由职业者。在19世纪初期,随着经济的发展,个人的力量越来越凸显,人格越来越独立。总而言之,200年前左右,人类开始苏醒。”
“只有经济独立自由,人格才能独立自由。”他看到这个历史趋势,并想引导年轻人更加独立自由。
“我现在已经成功了。”他觉得他有这个资格,更有这个责任。
他帮助他们。他们也成就他。就像每一个渔夫都想网到一条大鱼,他也想。
最早一批来找他的人,他几乎全部都投了资。“绝对愚蠢,我现在不会这么做了。”但是他信奉萧伯纳的一句话,最好为你做过这件事后悔,而不要为错过这件事后悔。
问题是,你怎么知道错过的是大鱼还是小虾米呢?
几年前,凡客的陈年曾经因为找200万美元而苦恼。徐小平为自己当年不知道这个消息,遗憾得咬牙切齿。
“我看到更多的成功者,我也会说,妈的,我怎么没在里面插一杠子……我总想搭上时代的列车。”他把弯曲的双臂伸直,眨了眨眼睛。
·七·
他打交道的青年们,来自哈佛、斯坦福、清华等名校。他说,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在精神上和他们有天然的相通之处。
他曾经有名校情结。大儿子也上了名校,但一度身体超重,心情低沉。他小儿子问他,你每天哈佛耶鲁地说,即使上了哈佛,如果不幸福,那上哈佛还有什么意义?他一愣。
他大儿子今年减少了20公斤体重,“我跟他说上不上耶鲁无所谓,但是不是拥有一个健康自信的心灵,则是幸福的关键。”
不论是在新东方帮青年规划职业和人生方向,还是帮助他们创业,他觉得获得成功不是唯一的结果。有些人成功而不幸福,让他感到绝望。
他在着手写一本婚恋关系的书。“有些各方面都极其优秀的女子值得拥有幸福,但痛苦得想死。我为她们的遭遇彻夜不眠。我要为她们张目,为她们鼓与呼。”
为了写这本书,2010年上半年他没给自己安排什么活。两次飞到海南和加拿大写。书稿写成后,他寄给关系很好的编辑和蒋方舟。“编辑给了很多修改意见。蒋方舟的回馈是沉默。沉默是最大的蔑视。”他音调升高了几度,“你可以写下来,没关系。我还要写这本书,写下去。”
·八·
他像一个青年人一样充满了热情,也随时面对着危险。
英国作家毛姆说,人不论男男女女,都不仅仅是他们自身;他们也是自己出生的乡土,学步的农场或者城市公寓,儿时玩的游戏,私下听来的山海经,吃的饭食,上的学校,关心的运动,吟哦的诗章和信仰的上帝。这一切东西把他们造成现在这样。
他的危险就是迅速变化的时代和环境,五十多岁的人要穿越这一切障碍,和下一代人,和青年和孩子保持同步,这不简单。
“所以你问我有什么弱点?”他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又想。
“管理。嗯,我的弱点……我不断地反省自己,有深刻的危机意识,生怕跟不上这个时代。这又好像说成优点了。”
但是生活中的小话剧就这么上演着。
有天他回家,看到上高中的小儿子左耳朵上有一醒目的耳钉,他拿手比了比,简直有一寸长。“快要崩溃了”。他强忍着不说,但没法吃下饭,让小儿子坐到他左边去,这样就看不到他左耳朵了。儿子很不理解他的反应,对他说,老师说他的耳钉很酷呢。
饭桌上,他和小儿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你长大后要孝顺我们,我们为你付出了很多。
小儿子仰起头,问,什么是“孝”?
他说,就是要定期给我们寄钱,定期打电话,回来看我们。
“哇,听上去像法西斯主义啊。”小儿子说。
说到这里,他眼神有点复杂,但转而,脸上开始释放欣赏的微笑。
就像当年他挣脱母爱的枷锁,一个新的轮回在他的赞赏中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