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贵州调研期间专门主持召开涉及武陵山、乌蒙山、滇桂黔集中连片特困地区扶贫攻坚座谈会,就加大力度推进扶贫开发工作提出了具体要求。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家认为,教育既是全面小康社会的重要内容,对改善集中连片特困地区面貌、大规模减少贫困人口也具有基础性作用。
当前,民族地区经过集中攻坚后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在全面普及义务教育后,民族地区教育发展重心在哪呢?云南是我国集中连片特困地区覆盖范围最广的省份之一,日前,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云南怒江做了调查采访。
“我想上高中,但家里不想让我上。”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福贡县匹河民族中学初三·1班的傈僳族男孩李花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情绪很低落。
“为什么不让你上高中?”
“家里没钱。父母说上学也没用。”
李花才是福贡县子里甲乡金秀谷村人,父母在家务农,有个上初一的妹妹。
“他考高中没问题。他在年级排前20名,去年我们学校考上高中50人。”李花才的班主任王君仰说。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6月份在怒江州采访时发现,在怒江这个民族贫困地区,像李花才这种情况的孩子不在少数,观念和贫困问题成为当地高中阶段教育发展最主要的制约因素。
怒江教育须迈过“直过”这道坎
“上高中没用,初中毕业后就去打工,是很多学生家长的认识。”李花才的班主任王君仰也是匹河民族中学的副校长。他对记者表示,家长的观念对学生的影响是巨大的。福贡是“直过区”,大多数老百姓的教育观念几乎没有。
“去年学校开过一次家长会,家长来了不到五分之一。”王君仰说,能读完初中上高中的孩子都是家长特别支持。
怒江全州92%的人口是少数民族,其中62%的人口为“直过民族”。直过民族,是指从原始社会末期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少数民族。从刀耕火种一步进入到现代文明社会,从时空上讲是容易的,如何让他们的心与时代同步是个难题。
“民族群众思想意识实现不了‘直过’,最直接反映在教育上。”福贡县教育局副局长和耀恒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表示,在福贡,学生的家庭教育严重缺失(尤其是农村学生),大部分家庭不督促学生学习,对子女在校表现不闻不问。关键原因是怒江是直过区,社会发育程度较低。
“你们说,知识改变命运,教育成就未来,这是骗人的。我的孩子自小读书,读到大学毕业,回来以后在为初中就已经弃学的同学打工。”面对一个学生家长的质问,怒江州教育局局长蔡玉光很无奈。他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越是落后地区,观念就越封闭,老百姓理解的就业就是要当公务员,要吃皇粮,由国家财政发工资的职业才算就业,除此以外都是打工性质。
蔡玉光认为,大学毕业生不包分配后,传统的就业观念使一些群众产生了新的“读书无用论”思想,使家长和孩子产生了厌学情绪。
文章开头提到的李花才,父母不让他上高中,除了家庭负担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父母认为上学没用。李花才对记者说,他的一个亲戚去年大学毕业后没有就业,直接导致他父母下决心不让他上高中。
福贡县教育局提供的一份福贡架科底中学对130名九年级学生的“关于初中毕业后的去向”调查显示:继续读高中占15%;读职中、技校占5%;在家务农占35%;外出打工占35%;游手好闲占5%;成家立业占1%;其他占4%。
高中的情况也不乐观。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福贡县唯一的一所高中福贡一中采访时了解到,该校控辍保学的任务十分繁重。
福贡一中高二·一班班主任张聪明对记者说,今年上学期,他们班又有一个女生辍学了。“她父母让她回家结婚,但后来没结婚,现在本地一个电站打工。”张聪明介绍,高一入学时,他们班就有三个学生没有报到。
记者拿到的近三年福贡一中高中部录取、报到、毕业学生统计数据显示:2013年,发录取通知书250人,报到注册210人,毕业人数172人;2014年上述数据分别为250人,210人,179人;2015年分别为250人,213人,175人。
“福贡参加高考的考生被一本、二本院校录取的较少,大学毕业后就业能力弱,大部分待业或无固定职业,致使大部分家长(主要是农村)不愿送子女读高中。”和耀恒介绍,福贡2013年186位考生被一本录取6人,一、二本录取共计23人;2014年191位考生被一本录取4人,一、二本录取共计20人。
蔡玉光说,很多家长认为,大学毕业不包分配,高中加大学六七年的时间,如果去打工、劳动或者创业,六七年的时间也把该学的手艺学到了,甚至已经成家立业了。
“观念问题是怒江高中阶段教育发展最大的制约因素。”蔡玉光说。
贫困把很多想上高中的孩子拒之门外
跟李花才同班的言香棉学习成绩也很好,在年级排名前20位,她不考高中的原因就是家里负担重。她父母在家务农,有个上小学的弟弟,她想打工挣钱帮父母减轻家里负担。
记者在匹河民族中学随机采访的几个学生中,初三·三班的益中华学习成绩一般,但家庭收入情况很好。他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其中,一个哥哥在上高中,姐姐和两个哥哥在浙江打工。打工的哥哥、姐姐两三个月就往家里寄一次钱。
“如果考不上就复习一年明年再考。”益中华说,他自己想上高中,父母也支持他。
福贡县地处滇西北横断山脉怒江大峡谷中段,境内群山耸立,江河纵横,山高、坡陡、谷深,全县耕地面积10万亩,其中坡度在25度以上的占了85%以上,是一个典型的集边疆、民族、宗教、贫困和高山峡谷为一体的国家扶贫工作重点县,总人口10.15万人。2013年,全县8万多农业人口中,还有深度贫困人口1.61万人。
“绝大部分农村家庭无力承担子女读书费用。”和耀恒说,目前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不用交任何费用,只要有来回学校的车费即可。而读高中至少得交学费、住宿费、教材费、生活费等。
“三年高中下来,最低得两万块钱。”蔡玉光说,怒江州贫困人口的比例较高、贫困面大、贫困程度深,怒江州四个县均为“国家扶贫工作重点县”,人均收入只有3500元。国家对怒江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实施“两免一补”政策,再加上地方政府配套的一些保障政策,怒江的小学、初中义务教育阶段是全免费的。
蔡玉光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在怒江上高中一年的费用最低要7000元。一个月450元的生活费,十个月就是4500元;两个学期的住宿费、学费、教材费用1000元,零花钱、电话费及娱乐等费用1000元,往返学校的交通费用500元。一年就是7000元,三年高中最低需要两万元。
“孩子毕业后不知道怎么就业,再想一想高中阶段和大学阶段的昂贵费用,很多家庭的孩子也就不考高中了。”蔡玉光说,怒江的孩子考一本、二本院校的比例很低,三本的学校学费高,大学四年,一年得花2万元,四年就是8万元,高中和大学下来就是10万元,这对于怒江普通农村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将边远贫困民族地区高中阶段教育纳入国家‘两免一补’范围,切实减轻农民负担,解决贫困学子的后顾之忧。”和耀恒呼吁。
民族贫困地区教师队伍建设亟待解决
在福贡采访时,老师们都谈到了自己的待遇问题。在怒江,由于自然地理环境特殊,工作生活条件艰苦,待遇低成为教师队伍建设最大的瓶颈。
“本地人是怒江高中教师的主体,招聘外来的人才很难。”蔡玉光给记者讲了这样一件事,为了吸引优秀的教师人才,怒江州政府出台了一个吸引优秀学科带头人的财政补助政策:硕士补助5万元安家费,博士补助20万元安家费。博士一直没招到,2013年,招聘到两个硕士。“我们到学校里给这两个老师发安家费时,他们说,对不起,不用发了,我们准备走了。”
“当年,我来福贡时比大理的同事每个月多200多元的边疆补助。现在,我原来的同事比我多500多元。”福贡一中高一年级组组长杨国军,2001年从大理的一所中学来到福贡一中。
“在这样艰苦的地区工作,连乡(镇)岗位生活补贴的政策都享受不了,严重影响教师的工作积极性和主动性。”福贡一中校长刘建中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表示,由于历史、自然条件的原因,福贡交通不便,生活艰苦,待遇较低,导致优秀人才留不住,要求工作调动、参加公考的教师较多。
刘建中提到的乡(镇)岗位生活补贴是云南省的政策,每个月500元。由于福贡一中在县城,所以不在此政策覆盖范围。
“我们边疆民族贫困地区应该特别考虑,不应该‘一刀切’。”福贡一中高三·二班班主任董兴勇的话是怒江老师们的共同心声。
“2012年,我们从外地招了15个老师,有3个待了两天就走了。”刘建中说,该校现有教师138人,从2010年到目前,该校教师流失31人。其中,考公务员6人,辞职8人,调走17人。
和耀恒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表示,目前福贡高中老师的学科结构、学历结构、年龄结构等都不合理。英语、高中通用技术教师比较紧;全日制大学毕业生比例较少;学科骨干教师和学科带头人缺乏。导致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是教师队伍不稳定,流失多。
“切实提高教师队伍待遇,从收入上使教师队伍找到职业自信。”和耀恒认为这是营造怒江州尊师重教氛围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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