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还是肤色？亚裔挑战美国高校公平观

　　在美国出生的亚裔学生凯瑟琳当初认为自己肯定会被哈佛录取。

　　这个自信不是凭空来的。她SAT考了满分，在学校的成绩排在前5%之内，还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全美的数学比赛，在全美女生里排到前二十名。凯瑟琳不仅仅是学习好，从初中就开始进学校的体操队，一直坚持到高中毕业。她还参加为社区服务的女童子军也坚持了10年。高中三年，她没有在凌晨一点之前睡过觉。

　　凯瑟琳申请提前录取的学校时只选择了哈佛，她觉得自己志在必得，可是被拒绝了。慌乱之下凯瑟琳开始申请其他大学。后来她被哈佛以外的所有常青藤学校录取。

　　同为亚裔的迈克·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迈克的SAT分数是2230，全年级排名第二。和凯瑟琳一样，迈克也不仅仅是学习好，他参加全美的演讲、辩论和数学竞赛，成绩卓著。他还会弹钢琴，是合唱团成员，甚至在2008年奥巴马总统就职典礼上参加了合唱演出。可是迈克却被所有的常青藤学校和斯坦福大学拒绝了，最终上了威廉姆斯学院(WilliamCollege)。迈克最后向教育部申诉耶鲁、斯坦福和普林斯顿大学在录取中存在种族歧视。

　　美国的亚裔学生早已不是只会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他们中的很多人学习优异，课外活动表现出色，积极参与社区服务，谋求日后为社会服务。最近《虎妈战歌》的作者蔡美儿的女儿索非亚从哈佛大学毕业后准备参军更是力证。可是在申请大学时，一些亚裔的优秀青年觉得因为自己的种族身份面临巨大阻力。

　　因为，美国的大学录取所遵循的是分数高低之外的另一种“公平观”，即不让任何一个族裔在校园里占据压倒性的数量优势，维持所谓的“族裔多元性”。这个原则在实践中往往体现为优先录取非洲裔和拉丁裔的学生，因为历史上这两个族裔在美国社会一般处于比较弱势的地位，较难获得好的受教育机会。但是，随着亚裔学生在美国大学尤其是名校中的数量越来越多，竞争力越来越强，原本在美国社会处于少数的亚裔，反倒成了大学录取时刻意限制的对象。

　　备感压力的亚裔学子

　　上个月，包括华裔、印度裔、韩国裔、巴基斯坦裔等在内的64个亚裔团体联合向美国司法部和教育部提出申诉，要求调查哈佛大学在本科生录取过程中的种族偏见问题。这是近20年来美国亚裔在追求平等教育权益方面最大的一次联合行动。这也是最近几年亚裔，尤其是华裔，在美国社会要求保护自身权利的一连串运动的延续。

　　2013年底美国广播电视公司(ABC)播出“杀掉所有中国人”言论，华裔在美国掀起抗议浪潮。今年年初，华裔警官PeterLiang因在纽约危险社区巡逻，在漆黑的楼道里擦枪走火，造成一非裔青年身亡而被起诉二级谋杀等重罪，之前两起白人警察杀死非裔青年都免于起诉，从而在美国引起大范围的抗议活动。全美众多华裔参与了抗议，白宫请愿签名在5天之内突破10万。

　　去年年底，加州一名西班牙裔民主党参议员提出了SCA5(加州宪法第五号修正案)，意在废止加州1996年通过的一项在公务员招募、公共服务合同签订和公共教育中禁止考虑种族、性别和族群因素的法案，如果这项提案最终通过，亚裔学生在加州州立大学系统的录取数量将大大减少，有人预计将从40%降低到12%左右。当时从加州到纽约的华裔家长群情激愤。为了保护孩子的入学权利，加州的华裔组织起来，成功阻止了SCA5法案的通过，初显华裔参政的力量。

　　“现在这一代华人和老一代华人不太一样了。”纽约长岛华人协会会长张国栋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说。长岛华人协会在此前的ABC辱华、PeterLiang事件和申诉哈佛事件中都积极参与抗议。“这些现在30~50岁的华人受教育程度非常高，在美国又待了10多年，经济基础稳定。”张国栋说，“他们对自身的权利非常敏感，是华裔维护自身权利的中坚力量。”

　　在加州反SCA5法案中发挥重要作用的金橙俱乐部负责人陈郁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加入。“我的孩子上私校可能影响不大，”陈郁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但是当我仔细研究SCA5法案后就越来越心惊，这对我的孩子可能影响不大，但是孩子的孩子呢？这牵涉到我们孩子未来的生存空间，不能不争。”

　　“这次参选让很多华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陈郁说，“而且我们还有很大潜力，比如在Irvine郡，大约居住着4万华人。在只有2000多人出来投票的情况下，就已显示出这样的力量。”

　　这次参选最大的收获就是华裔学生义工。陈郁说：“我们组织这些孩子去挨家挨户地敲门劝说选民支持我们的候选人，也就是‘扫街拜票’。我们的孩子在实践民主社会最重要的程序。”这些从小就参与政治实践的华人孩子未来自然对华人的政治生态更为敏感，而且他们的参与本身也就是在打破美国社会对亚裔青年的固有刻板印象。

　　隐形的亚裔学生录取配额

　　上大学的权利对各个族裔来说都是核心利益。华裔重视教育，对这一问题尤其敏感。亚裔美国人是当前在美国总人口中增长最快的群体。大学年龄段的亚裔学生从1990年的3%增长至2011年的5%。但哈佛的录取并没有反映这些变化，亚裔占的比例从1990年起就一直保持不变。今年春天，哈佛录取的学生中亚裔占21%，而1993年大约是20%。其他常青藤名校也类似，亚裔学生在耶鲁占16%，在普林斯顿占17%，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占18%。而且这个比例每年大致相同。将这些名校与其他不考虑种族因素录取的学校进行比较，加州理工学院在2013年有42.5%的亚裔美国人学生，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比例也超过了30%。

　　在学生录取比例上的巨大差异说明哈佛在录取的时候有某种隐形配额。美国最高法院在1978年禁止了种族配额，但又在2003年允许了大学把种族作为录取的非主要因素。哈佛自称根据一套“全盘的”标准来录取学生。根据哈佛大学的网站，这套标准包括“兴趣”、“品德”和“成长潜力”。但人们不难发现，哈佛平均录取10%的非裔美国人、12%的拉丁裔、2%的原住民以及19%的亚裔。这种构成在最近十年都几乎没有发生变化。这和20世纪初哈佛大学为了限制犹太裔入学采取的“全面评估方式”配额类似。二战后这种配额制度在犹太人取得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强大优势后土崩瓦解。而现在美国名校实际采取的亚裔学生配额使得亚裔学生之间不得不进行恶性竞争，和当年犹太裔学生如出一辙。

　　根据普林斯顿大学社会学家托马斯·艾斯彭西德(ThomasJ.Espenshade)等在2009年做的一项调查，亚裔需要在总分2400的SAT考试中比白人学生多考140分，比拉丁裔学生多考270分，比非洲裔学生多考450分，才能得到同等的录取待遇。

　　“我们的孩子太累了，”此次申诉哈佛的发起人之一、一直致力于华人维权的佩斯大学教授李春燕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表示，“如果要上好学校必须考出高分，课外活动一点也不能少，高中生为了那几百分的SAT和千分之一的GPA苦战的时候，做义工的每分每秒都是以牺牲睡眠换来的。”

　　但是美国社会的一些主流的偏见是，亚裔是“模范少数族裔”，似乎亚裔取得的成就本来就是应该的。在亚裔中还广泛流传着“作为亚裔考不到80分，就是失败”的说法，这给亚裔和他们的下一代造成了巨大负担。而亚裔青年为前途奋斗的额外努力和付出又被媒体刻画成只会学习、没有创新意识和领导力的“机器人”。

　　针对这种亚裔的固有印象，此次联合申诉哈佛的发起人赵宇空在接受美媒采访时说，美国急需理工方面的人才，但亚裔理工科的优势在申请时因为所谓“全盘考虑”的录取标准却变成了劣势。而任何一个华人开的中餐馆，或印度裔开的加油站都需要领导才能和冒险精神。2006~2012年间，42%的科技创业公司是亚裔参与创立的(亚裔仅占美国人口6%)。他还风趣地谈到，性格内向、数学好的爱因斯坦也进不了哈佛，除非“全盘考虑”的录取标准中把小提琴当作强项。

　　《平权法案》的是与非

　　亚裔在美国社会虽然还不能像犹太人在政界、金融界、学界拥有优势资源，但是在经济上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印度裔美国人将近9万美元的家庭年收入是全美平均家庭年收入的近两倍。华裔、伊朗裔和黎巴嫩裔都是收入非常高的群体。从另一个角度看，勤奋、刻苦、进取而不问出身是美国成功的基石，也是美国梦的一部分。亚裔也正是被美国推崇的精神所感染才更成功，但是现在亚裔青年实际上因为“更勤奋”而受到惩罚。

　　上世纪60年代马丁·路德·金领导的平权运动改变了美国的面貌。《平权法案》是美国上世纪60年代以来民权运动的重要成果，旨在要求入学和就业上对少数族裔进行照顾。根据这项法案，美国公立学校都有责任在招生上采取配额或加分的方式让少数族裔学生优先入学。法案为推进美国社会的多元化，在大学、职场、官场上为少数族裔创造平等机会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马丁·路德·金所希望的“在这个国家里，人们因他们的品质而非肤色受到评价”的理想远未实现。随着社会的发展，当年为保障少数族裔入学和就业权利而实施的“平权法案”现在又成为亚裔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一个主因。

　　很多人认为如果完全不考虑种族因素，常青藤学校亚裔的录取比例会提高，而非裔和西裔的录取率会大幅降低，不利于学生群体的多样化。但是另一方面，亚裔青年的成绩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以个人的勤奋、努力拼搏而得来，这是对通过勤奋努力就可获得公平机会的美国梦的生动体现，而现在这种对亚裔的歧视已经使得考试培训公司都建议尽可能不提供种族信息，要亚裔避免给人数学成绩很好、语言成绩一般、课外活动很少的印象。怎样在两种公平之间取得平衡，也是美国社会争议很大的问题。

　　去年10月美国非营利组织SFFA向最高法院起诉控告哈佛与北卡罗来纳州大学教堂山分校对亚裔学生入学许可设下较其他种族更高的门槛。SFFA的创始人爱德华·布鲁姆(EdwardBlum)是犹太人同时也是共和党人，曾竞选过国会议员，是政治上倾向于保守的智库美国企业研究所的研究员。布鲁姆为亚裔撑腰，实际上也反映出美国社会已有相当的力量对《平权法案》非常不满。目前加利福尼亚、佛罗里达州等8个州已禁止《平权法案》。

　　申诉哈佛的活动也得到了主流媒体相当广泛的报道。《华尔街日报》专访了赵宇空，而纽约州前副州长、曾经执教哥伦比亚大学的贝西·麦考伊(BestyMcCaughey)在5月申诉活动发起后就撰文将哈佛现在对亚裔的歧视和当年对犹太人的歧视相提并论。哈佛法学院、康乃尔大学法学院的录取委员会前委员戴维(DavidFrench)曾表示，是意识形态而不是良性竞争扭曲了整个录取的过程，如果美国大众充分地理解这个流程如何操作，对所谓“平权运动”的支持会进一步减弱。

　　不过，《平权法案》在美国主流社会依然有很强大的支持。在亚裔64个团体联合发起投诉的当天，“亚美裔推进正义组织”联合130多家亚裔团体发出公开信，支持“公平教育机会”，指《平权法案》为亚裔在美发展打开了大门，继续秉承亚裔对法案支持的传统态度。

　　而以种族来确保多样化未必是最理想的方法。“大学的多样化可以通过招收不同社会阶层的方式来体现，以收入而不是种族为标准。”李春燕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我们支持对家境贫困和弱势群体进行照顾，但不能为多元化而采取族裔配额的做法。难道总统奥巴马的女儿上大学也要比我们的孩子优先照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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