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重生
阎焱的父亲祖籍河北石家庄,母亲祖籍安徽池州,父亲1938年参加革命,是南下的老干部,而母亲是1947年当的兵,在部队文工团工作,解放战争结束后,就一直在安庆,而阎焱就出生在安庆。
1966年“文革”开始的时候,阎焱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那时候的他也走上街头,贴大字报,因为没钱买墨汁,就用黄泥巴代替,字写的也像拖把拖出来似的。这引来了众人的围观,那么小的小孩子,在人群中的中央—那一刻的阎焱觉得自己特别的懂事。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文革”之中,阎焱的父母都是干部,自然未能幸免。父亲的工作没了,在家歇着,但依然会被红小兵拉出去批斗。那个阶段,阎焱的父亲又有严重的肺结核,他的身体也经受不住无休止的批斗,于是,他逃了。
阎焱父亲躲在一个农庄里,而这个农庄的厂长是他当年南下时的部下。阎焱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中间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里头用报纸垒起来,像一堵墙,而他和爸爸就住在报纸垒的墙后面。
有一天夜里,阎焱被父亲的咳嗽吵醒了,他看到,父亲在吐血,一脸盆的血。于是,就连夜找人,但那时候农村的医疗条件很差,那时也没有什么医生,后来,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医生,诊断出来父亲是肺部血管爆裂。
批斗,疾病,鲜血……尽管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对于十多岁的阎焱来说,他不大会去思考这个世界怎么了这样沉重且又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很快,他就找到了他的乐子。
安庆是个老城,有一个民革。民革有一个图书馆,里面有很多书。但那时,门都被封起来了。阎焱撬开了其中一个窗户,顺着窗户爬了进去,在里面,他看了很多那个年代的禁书,《牛虻》、《红与黑》、《战争与和平》、《封神榜》和《红楼梦》等。
从窗户里爬进去,然后再从窗户里爬出来,一天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这样的日子,阎焱过了两个多月。书里的内容对阎焱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影响,他跳出了他那一代人的宿命。
通过阅读,十多岁的阎焱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共产主义理想之外,也有很多并行不悖的价值准则和道德准则。
但在那个年代,整个社会被一种政治化浪潮所席卷,而留给一个青春期孩子的内心的,只能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英雄,对于阎焱来说,他时常被红军长征,延安的革命事迹所打动,而父亲在他小时候给他讲述的一些故事,抗战时如何打鬼子,如何打游击战。在阎焱的心中,这些人都是英雄。伴随着“文革”的到来,有的英雄都躺在了病榻上,或者被批斗摧残。
尽管当时社会环境很严酷,但对一个男孩来说,世界依然是五彩斑斓的。16岁时,因为出色的身体条件,阎焱被市体工大队看中选进了排球队,成了一名专业排球运动员。那时候,阎焱经常为了自己的队友同别人打架。
两年后,阎焱离开了排球队,他跟随着众多的知识青年一样,参与了上山下乡运动,阎焱插队的地方是安徽省潜山县,他是1975年的2月插队的,1978年的2月份离开的,呆了整整三年。
那时候农村的生活很穷,非常的艰苦,跟常常讲到的美好理想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他开始对过去所信仰的一些东西开始重新思考。“那个公社书记,一手遮天,为了一点的私利,知青们会去买表贿赂他。”
处于这些现实中间的阎焱,每天的生活大致都是如此,背朝黄土面朝天,对于阎焱来说,他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未来或许就是在那个地方生活一辈子,但他又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与他同时下乡的7个知青,都随了大流,偷农民的鸡和菜,打架。
孤独而绝望。他想离开这个地方。于是,阎焱就跟随妈妈来到当时的潜山县县长董怀昌的家里,董曾经跟阎焱的父亲一起南下,是他父亲的手下。但父亲嫉恶如仇的性格,是不可能为了儿子去求任何人的,插队三年,父亲也从未去过潜山县一次。
在董县长是北方人,媳妇是潜山人,在家里对这个曾经上级的儿子,董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阎焱掉头就走了,此后再也未去过那个县长家里。1977年阎焱考上了南航飞机系飞机设计专业并顺利毕业。
四年后,他被分配到江淮航空仪表厂担任工程师,但是工厂里的生活很快让他觉得厌倦,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当时我是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特别想改造社会,因为我插过队,知道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所以特别希望能为社会做点事,能改变这社会;等我分配到工厂去以后,尽管是总工程师,但是工程师在中国的社会里面地位是很低的,你发现什么也改变不了。”阎焱回忆说。
做了两年的工程师之后,阎焱毅然决然地转轨了。
1984年,他以第一名的分数考上了北大社会学系,师从费孝通。理由很简单,他想改造社会,当然,实现这个理想,最好的是进入仕途。在当时的阎焱看来,中国人对权力的遵从和崇拜远远超过任何东西。
那时的阎焱理所应当地认为,社会学就是研究社会的,毕业了一定能进入政府部门。整个“文革”期间,社会学被看成右派学科,而1978年到1984年,只有三个大学开设了社会学的学科,北大、南开和中山大学。那一年报考北大社会学系研究生的有几千人,阎焱考取了。
北大的三年时光对阎焱来说,充满了里程碑式的意义。一个胸怀理想,热血沸腾的知识青年,在未名湖畔,开始思考他所经历的人生,他开始探寻他对现状不满的深层次根源,在阎焱看来,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本能上的愤青。
“比如说那是我们早年对民主的理解,什么叫民主,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到了北大以后,我才知道,其实民主的精髓不是这个,民主的精髓真正是在于保护少数人说话的权利,这才是民主。所以北大对我来讲,是我真正的开始在理性上启蒙和觉醒的阶段。”阎焱如此说。
在北大读社会系研究生的时候,阎焱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北大学生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
1985年的一段特殊的经历让阎焱内心非常失落,他内心依靠从政来改造社会不公正的想法动摇了。他觉得在一颗大树上,如果处于枝丫的位置,或许只能成为加大风力或者降低风力,于树干本身力量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