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县郊外40分钟车程处，新修的双车道乡村公路到了尽头。一条长约两公里的水泥高墙围拢起一片独立区域，白墙蓝顶的钢结构厂房隐约其中。

    5月31日，当记者抵达这里时，阚庆江已等在门口。40多岁的阚操着浓重的唐山口音，是水泥墙内世界的承建监督。没有他，拜访者无法穿过紧闭的玻璃大门—那里安置了密码锁。

    几分钟后，我们得以一览中国最新式的大牧场。它不是在草原上，而是临近牛奶的销售地。围墙之内巨大的钢结构厂房，就是饲养奶牛、挤奶的“车间”。每头奶牛的“工位”上都安置了排风扇、自动粪便装置。在两排厂房之间，是成矩阵排列的小牛犊饲养区，白色的小屋、白色的钢丝栅栏，会让人误以为这里是宠物乐园。不久这里将有3500头奶牛进驻，每天它们将产50吨鲜奶，还有175吨牛粪—后者将被直接处理成有机肥料，足够周边1万多亩土地使用。

    这是三元食品公司位于河北滦县的首个示范牧场，耗资2亿元人民币。在牧场旁边，第二期已在建设，占地600亩，将来可容纳6000头奶牛。

    5月中的一个周六，记者见到了牧场承建方四方力欧公司的董事长胡朝阳。他已经连续开了5个小时的会布置销售任务，错过了中午饭。在采访间隙，胡还抽空接待了一位临时登门拜访的奶牛进口商。随后，他开车前往老家河北定州，那里也在兴建三元的一个万头大牧场，四方力欧的牧场设备生产基地也在那儿。

    从2008年开始，他的生意越来越好。当金融危机、三聚氰胺事件相继爆发，大环境和行业基本面的双重改变，影响到了政府、企业以及消费者。在整个行业看来，大牧场即使不是提高乳业安全的唯一出路，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中国有1300多万头奶牛，”他说，“百头以上的牧场只占30%，规模化奶业只有10%左右。未来几年中国乳业上游将迎来一轮规模化养殖风潮，这意味着商业机会。”

    胡朝阳无疑是抓住这波机会的人之一。作为三元的战略合作方，他正受命围绕北京兴建一个超级牧场。三元计划在未来3到5年，兴建超过10万头的牧场，直接投资超过20亿元。

    三元是三聚氰胺事件中为数不多的受益者。这得益于三元一贯的保守风格，有50多年养牛历史的三元牧场以1500头规模居多，管理模式上保持了几十年不变的国营农垦模式，这对品质保障很有好处。在市场策略上，三元也基本聚焦在北京及其周边市场。

    延续其保守风格，三元是最后一个开建超级牧场的一线乳品企业。伊利2011年在奶源建设方面投资即达14亿元，并通过上市公司定向增发募集资金超过35亿元，投入到牧场建设中。在全国布局大牧场的蒙牛乳业更加引人注目。中粮集团介入蒙牛日常管理后，牧场建设力度空前。蒙牛为此专门成立了富源牧业公司，拟在总部呼和浩特附近重新建设一个示范牧场，另外在全国新建设5个牧场。那些还没有建立工厂的国外乳业公司，如新西兰恒天然、新加坡澳亚投资等，也开始大举在中国兴建牧场。据统计，乳业巨头们在大牧场上的投资超过了150亿元人民币。

    从长期看，这些投资是值得的。据农业部预测，到2030年，中国人均每年喝掉25千克牛奶，总产量达4250万吨，将成为全球最大牛奶市场。对于中国这样一个草原稀缺的国家来说，这是一个可以想见的艰难任务。“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把天然的牧场搬到场内来。”北京东石北美牧场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苏昊说。

　　万头牧场启蒙

    早在2010年，四方力欧就中标三元定州牧场项目，这是一个占地超过7000亩、饲养奶牛超过17000头的超级牧场。但因土地审批波折，三元先期投入的2000万元收获的只是一幢孤零零的房子。直到今年5月，土地问题得到解决，胡朝阳终于要为这个至今为止三元最大的牧场忙起来了。

    这个重启的项目，与滦县项目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滦县牧场有一间专门的储奶室—4个20吨容量的大罐并列相连，占满了没有隔板的二层小楼的一边，一头连着冷却塔，一头由一根管子接到外面，将来可以随时连接上奶罐车。而对于定州示范牧场，三元有了新的想法，三元负责牧场建设的集团副总经理范学珊说：“定州不再有储奶罐，挤奶机挤出奶后，直接进入奶罐车拉走，减少了运奶环节，提高了效率。”

    对于胡朝阳等承建方，甲方的朝令夕改不足为奇，就在几年前，这个行业还完全没有大牧场概念。对于每一个乳业公司来说，建设万头牧场都是新的尝试，所有人都在摸索前行。

    2004年算是大牧场的起点年。当年6月，蒙牛乳业在香港上市，在资本的推动下，与老牌公司伊利拼杀。第二年，国内第一个万头牧场，蒙牛澳亚示范牧场正式开工。实际上，澳亚牧场的大股东是新加坡澳亚集团，蒙牛只是小股东。

    不要说万头牧场，当时规模化养殖牧场都很罕见。中国奶业协会名誉会长刘成果所著《奶业之道》中描述道：2003年，中国饲养5头以下的农户有151万户，奶牛有410万头，占中国奶牛总数的46.7%;饲养6至20头奶牛的农户22.4万户，饲养奶牛228.2万头，占全国奶牛总数的26%;饲养20头以下的合计占比73%。

    当时，除了三元、光明等国营农场，新兴的中国奶企很少自己养牛，而是向奶农收奶，牛奶从每家每户手工挤到小桶中，小桶倒到大桶，大桶再倒到奶罐里，甚至直接用桶拎到乳业公司。

    这个模式很快遇到了困境。2004年，中国饲料价格经历了一轮迅猛上涨，玉米价格由1200元一吨涨到1600元一吨，麸皮价格由1000元一吨涨到1400元一吨，而原奶的价格基本没动。很多奶农不得不开始卖牛，规模化集中养牛呼声渐起。

    就在这个时期，国内开始出现专业牧场建设公司。胡朝阳在进入这个行业之前，经营了一家消防器材制造公司，他的客户之一，是中国第一家本土牧场建设商达尔曼公司。2004年达尔曼由于经营不善，破产清算，留给胡朝阳一批未销售出去的牧场建设物资。无奈之下，胡朝阳只得自己拿出去销售，结果很快卖完了。这让胡意识到里边蕴藏的商业机会，决定转型。

    同一年，达尔曼的高管之一张定宏借来30万元启动资金，成立了中博农。“刚开始创业，是我最困难的时候。”张定宏称，中博农的第一单业务远在新疆，设计建造了一个千头规模的牧场。

    现在看来，他们的选择并不是巧合。仅在一年之后，万头牧场建设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澳亚第一期3000头牧场建成之后，由于项目负责人对工程质量不满意，找到中博农进行改造。“澳亚的项目，让中博农得到喘气，并挣到第一桶金。”张定宏称，在改造澳亚牧场的过程中，中博农学到了很多现代化大牧场的建设经验。

    而四方力欧则是现代牧业的主要承建商。当时的现代牧业还叫领先牧业，是由蒙牛高管邓九强力主成立。他当时主张建设牧场一步到位，直接上万头牧场项目。其定位专门做上游奶源，成为专业化的奶源供应商，以规模化取胜。“中国的奶业市场太大了。”邓九强说。

    2005年现代牧业启动了国内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超级牧场—马鞍山万头牧场。现代牧业董事长邓九强向《财经天下》周刊回忆，几乎所有人都反对他的“万头计划”，“我把国内的专家都请到一起，专家们告诉我，要建1万头牧场，从防疫角度考虑，可以分建成3个3000头的。”

    最后，邓九强坚持做单体万头牧场。一个牧场分成4个场，就需要4个围墙、4个办公楼、4个场的保安，管理成本、造价成本都上升了。这让关心成本的邓九强不能容忍。邓的信心来自美国同行，当时美国已经有48000头的单体大牧场， 决策要有前瞻性，我们是用未来的标准做今天的乳业。”

    专家们顾虑的是万头大牧场一旦防疫失败，将全军覆没。而且，建设万头大牧场，资金压力很大。以现在的价格来算，建设一个万头牧场最低要1.5亿元资金投入，而且，大牧场的投资回报期也很长，“管理得好，5年可收回成本。”邓九强说。对此，四方力欧说法是7年，另一家外资牧场建设公司东石的说法是6至10年之间。

    但每年攀升的饲料价格和人工成本，使得以前3000头以下规模的牧场经营上利润越来越薄。调查显示，目前中国1000头以下的牧场大多处于亏损经营状态，1000头至3000头的牧场有盈有亏，而3000头以上的牧场大多能实现盈利。

　　野蛮生长

    对于乳企而言， 三聚氰胺”带来的消费观念转变成为最大的投资动力。在三元养了30年牛的薄树申回忆说：“原来我们的三元奶，消费者认为口感不好，当时很多人质疑三元的奶是不是兑水了。但是现在特好卖。为什么?因为现在人们意识到，这就是不加增稠剂的奶。”现在，规模化牛奶的价格通常与散养牛奶相比高出20%。

    市场肯买单，更进一步促进了大牧场的建设。张定宏的中博农公司2010年获得天津创投和深创投6000万元的投资。四方力欧去年销售额增长了30%。对于牧场承建这样一个近几年显著膨胀的市场来说，自然也会面临越来越激烈的竞争。

    胡朝阳在和三元达成合作前，走过了相当长的曲竞争对手。”

    在竞标现代牧业的第一个项目马鞍山万头牧场时，张定宏被胡朝阳的价格优势击败。现代牧业的邓九强选择了报价更低的胡朝阳。但胡朝阳很快发现，只靠价格战得不偿失。对于成本的苛刻要求最终促使邓九强甩开胡朝阳，自己组织施工队建造牧场。

    实际上，自建牧场是业内惯例。大多数奶业公司的百头、千头牧场都是自己出设计方案，找房屋建筑公司或施工组做土建。那段时间里，胡朝阳们的精力除了应对同业竞争，还要说服客户相信牧场建设公司的专业化操作。那几年牧场设备公司主要依靠销售诸如饮水槽、牛颈枷等简单设备勉强维持生存。

    之后，胡朝阳决定向装备制造商方向转型，将四方力欧打造成国内首家奶牛场建设全产业链供应商。正是从现代牧业马鞍山万头牧场粪污污染中获得启发，胡朝阳首先开发出牧场自动化粪污清理系统。这套设备既满足了大牧场节省人力的需要，又可以满足大牧场生态绿化的新要求。

    受益于这一轮大投资，中博农也顺利地活了下来。张定宏称，在改造澳亚牧场的项目中，自己的公司接触到现代化大牧场的技术。随后，他又高薪聘任了美国专家作为技术负责人，极力塑造中博农技术领先的形象。

    这对主要竞争对手也确实都积累了不少know how。比如，在牧场设计上要考虑诸如温度、湿度、风向等自然条件，选择合适的地址，需要在牧场周边配备足够多的土地，防疫上要与周边养牛源隔开四五公里。

    所有的牧场建设围绕两件事，一是围绕奶，一是围绕粪。前者是要提高产量，保证质量，后者是防环境污染威胁。粪便的处理听上去很简单，就是粪肥还田。但问题在于，为了方便直接销售，很多牧场大多在城乡结合部，周围没有足够的农田，这很容易造成环境威胁。经过摸索，国内牧场建设找到了一个选址标准是：一头牛，周围最少要有3亩土地消化肥料;从清除饲料角度考虑，则需要6亩。

    就拿清粪系统而言，共有5种方式可供选择，如此多的选择，需要专业设计公司根据不同的需要来选择不同的方式，以达到最优选择。

    牛的“卧床“的选择也颇讲究，一头牛每天休息十三四个小时，休息好才能出好奶。三元的早期牧场选择卧床上铺沙子，这是牛最舒服的，但清理沙子和粪污成本很高。在滦县的牧场，选择用橡胶铺床，但这对于牛的舒适性有所降低。现代牧业新建的牧场选择用沼气发酵后的沼渣铺床，可以部分达到沙子的功能，又方便清理。

    每一个细节都需要考虑周全，再三斟酌。因为万头牧场建成之后，如果不能一次成型，未来返修将十分困难，成本也非常高。

    即使这样，专业承建者要说服邓九强也必须付出更多努力。邓领导下的现代牧业在大牧场建设上自2008年之后突飞猛进。选择自建牧场之后，他又找到了一条节省成本的好办法—利用自己的大规模需求和建设能力在谈判中压低设备商和承建商报价。

    6月16日，中国郑州奶业展览会上，邓九强参观了几个饲料设备生产商在室外搭建的展台。一路上不断有人认出他，邓的30个大牧场计划已经使他成为设备展商最大买主。在内蒙古农华机械设备制造厂展区边，邓忽然指着青贮玉米切碎机对《财经天下》周刊说：“这将给中国的养牛业带来革命性的变化，这个机器可以将青贮玉米切得更碎，直接堆起来发酵，将提高饲料利用率50%。”这台价值50多万元的机器，邓订了20台机器。

    这样做的好处是降低成本。现代牧业最近3年所建牧场，大多是恒温封闭牧场，造价最低只有700元每平方米，而行业其他牧场的均价是1200元。养牛饲料贵、人工贵，在牧场建设上能省就。”他说，“现在中国的牛奶价格在全球排名前三，同等级别的奶，价格比美国还贵1元，我们未来的目标是一斤奶卖2.4元还要有利润。”

    他说得没错，这需要提高奶牛的产奶效率—中国奶牛年产奶量约为3.6吨，世界平均水平是6吨，美国为8.5吨。只有将产奶量提升上去，才能够真正解决奶源问题。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建一个低成本和安全的大牧场还只是第一步。

　　这一轮牧场投资高达150亿元人民币

    ■ 伊利：已通过增发募集资金超过35亿元，投入到牧场建设中。

    ■ 蒙牛：从去年底开始，许诺未来5年牧场投入35亿元。

    ■ 三元：现在规模化牧场4万头牛，三元的五年规划是建成10万头牛的牧场。

    ■ 光明：光明乳业投资约7亿元，在湖北、河北等地建设了3个大牧场。

    ■ 飞鹤：牧场建设较早，2007年已经建有克东牧场，2009年建成恒温牧场。

    ■ 完达山：2009年表示，企业将投入30亿元用于奶源基地建设。

    ■ 雅士利：投资近6亿元在黑龙江泰来县和山西应县建设奶源基地。

    ■ 雀巢：未来5年，计划投资25亿元。